那天走到音大,天已经黑透了。
女生宿舍的一楼大厅里,希冀和萧景幽站在宿舍大门口,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,脚底板一下一下地蹭着脚背,有灰尘,也有血迹,融成猩红色的泥球蹭在白皙的脚踝。
希冀一屁股坐在水磨石地上,只觉得又累又饿。
幽幽也坐下,小心翼翼地举起脚丫子,用湿巾把脚心擦干净。
月光从玻璃窗照耀在幽幽的脸上,长睫毛细细密密地扑扇着,遮住了大眼睛,眼底映着一个扇形的阴影。
希冀停下动作,愣神地看着她专注的样子。
幽幽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,希冀觉得,她可以当偶像剧的明星。
字典上说,明星是用来比喻风华绝代、成绩卓越、才华出色的人,明星是深受大众爱戴和追捧的。
可是,同学们都不喜欢幽幽,她是被女生排挤的,她是不刻意取悦他人的。
字典上还说,明星也可以专指金星,因为金星是较亮的星星之一。
然而,在希冀眼里,幽幽光芒万丈,她是太阳系的中心天体。
她是太阳。
幽幽忽然抬眼,“光脚穿板鞋,你是非主流吗?”
“哈?哦,对不起。”
希冀缩回脚。
黑暗系杀马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非主流啊?
“喂……给你。”
一袋湿巾从水磨石上滑过来。
幽幽瞟了她一眼,“你干嘛总跟别人道歉,在班里老是‘对不起对不起’的说不停。”
“因为我老是做错事情啊。”希冀垂眸,难为情地笑了笑:“身为班长的确需要小心翼翼地与同学交往,或许是因为从乡下来的自己不太懂得交际。”
“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干什么,其实你没那么多的观众,没必要活得那么紧张。”
也就是说,幽幽以前有注意到自己?
怎么可能呢,在班里幽幽总是独来独往,从来都没和同学们聊过天。
“那个,对了,正式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希冀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幽幽像土耳其人那样缩起脚,盘腿坐在地上。
擦脚的湿巾很快脏了,希冀想了想,没话找话说:“还有,我是射手星座的。”
“哦。”
“你是什么星座的?”
“天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
希冀又闭上了嘴巴,女生怎么会不关心星座,那么幽幽关心什么,她又当如何继续寻找话题呢?
二人再度陷入沉默。
希冀走神地擦拭脚低的灰尘,有些破皮了,她疼得呲牙,心想是不是要找个借口悻悻飘走……赶紧回宿舍里洗洗,然后泡个面吃吧?
这时候,萧景幽忽然开口,“北斗星。”
“嗯?”
“你的脖子,生来就是那样的么?”
“……嗯。”
希冀的脑子嗡嗡作响,这个话题始料不及。
从没有哪个女生这么直白地说她的脖子,即便希冀知道她们在看自己的脸时,无一不极力地控制着目光不往下坠。
萧景幽又问:“那是胎记?”
“嗯,挺大一片的吧,用遮瑕膏也遮不住,”希冀浅笑时,嘴角就会露出淡淡的梨涡,“刚出生的时候,是淡淡的粉色,看不太清的,小时候并不这么显,长大之后,颜色就越来越深了。”
“生下来就有的?”
希冀捂住脖颈,笑道:“当然啦,生下来就有的,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。”
幽幽严肃地板起脸,“其实,我也有的。”
“真的吗,在哪呢?”
“屁股上。”幽幽撅了撅屁股,补充说,“小指甲这么大,青色的。”
“有胎痣的孩子,不会被妈妈弄丢。”
“那是骗人的。”
希冀微微摇头,坚持地说:“那是书上说的。”
“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。”
萧景幽从大包里掏出一本厚书,拇指肚抵住书页侧面,从最后一页荡到第一页,发出窸窣的摩擦声。
幽幽垂着长睫,她的声音很轻:
“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人生,能写在书上的这些事,都是可以供大众观赏的,可以与人他人分享的。真正的经典、诚实又有争议的故事,是全世界只有自己才知道的、自己经历的那些刻苦铭心的事,它们是藏匿的,剧痛的,隐讳的,秘密的,用来记忆和遗忘的,倔强地一个人承受,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的。”
一如既往地,她勾起冷漠的唇角,参杂了细微的别种变化——
她在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