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九叶被诸农狠狠的瞪了一眼,再一听这滚雷般的声音,感觉旁边烽火台墙上的土屑都在扑啰啰的跌落,心中已是大寒。他和诸农一起走了十几天,感觉这人虽然说话毫无顾忌,性子倒也随和,刚才为了套套近乎,开口便叫了法号。只是不知道这和尚有何顾忌,竟需要翻脸灭口。他心中暗道:“这灭口,不是连带我们晋阳镖局也一块灭了吧。”心里想着,不由向后退了退,做出防御之势。

  林瀚海和顾守声对望一眼,心头也自骇然,这人内功如此霸道,平生所见之人中,不知有几人及得,不过若说要杀人灭口,却未免小视了居延海流沙堡。顾守声从马上一跃而起,来到林瀚海身旁,双手持戟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家伙。

  此时诸农声音才落,四面隐隐有回声传来。他这几日打架不停,眼光渐高,一般人已不放在眼里。刚才动手几十招,便知对方根底,望着林瀚海诸人,他心中暗暗得意,心道:“且吓一吓你们,还不乖乖的的把赎金交了。”他不知这句话一喊出来,众人已经起了敌忾之心,此时想要钱,却是极难。

  正当众人无措之时,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接口道:“这位大师如此嗓门,方圆几里皆闻,恐怕嘉峪关的守军将领都听得清清楚楚,不知还要灭口何用。”声音似近实远,众人四面环顾,却无人说话,只见林二和顾八面色均是一松。

  诸农哼道:“一两个杂兵,一块灭了,也不是什么难事,只是无钱领而已。”那声音奇道:“难道杀人还能有钱领?”

  诸农已经听出来人离此尚远,此人内力不如他霸道,但也绵绵不绝,浑厚之至,应是个一等一的高手。他嘿嘿一笑,道:“灭口你可当是胡诌罢了,其实我想把他们个个都打个半死,然后放人时收一次银子,救人再收一次。”

  那声音道:“如此甚妙,大师竟然武功医术俱佳,不知尊姓大名啊?”诸农道:“马马虎虎,我是乡下专医马腿的,偶尔治治人,却也治不死。”

  两人对话一个声音如闷雷滚滚,一个绵连平和,众人在旁边均是插不上嘴。说话声中,远处有两骑赶来,接着便传来迅疾的马蹄声。

  诸农眯着眼睛看清远方来人,只见一个四方脸,白面长髯,另一个身材瘦小,两手都没牵缰绳,一手拿着葫芦,一手却似抓了个酒杯,均满面风尘之色。

  那马行甚速,不一刻来人已经到了近前,林瀚海和顾守声一队人纷纷行礼,两人叫的是大哥,其余人叫的是堡主。那人点头示意笑道:“来得还不晚。”林瀚海等人凑到近前,似向他说了一下经过。那人接过云九叶的长剑,催马直奔到两队人中间,向诸农这边拱手道:“居延海流沙堡林雪纲有礼了,请问哪位是云九叶、云总镖头?”

  云九叶本来退了两步,心中正打鼓,全身戒备,闻言楞了一下,上前施礼道:“原来是流沙堡的林大爷,在下云九叶。”林雪纲下了马,双手奉上长剑道:“我的两个兄弟刚才多有得罪,让云总镖头受惊了。”云九叶犹犹豫豫地接过自己的剑,不明所以。只听林雪纲续道:“前日方知令尊云鹤乃是真侠义之士,在下一向偏居漠北,孤陋寡闻,险些铸成大错,幸亏听司徒兄提及,我们连赶四百里到此,幸亏还来得及赶上,林某在此向晋元镖局赔不是了。”

  只听后边一个声音道:“云鹤先生的人品咱是佩服的紧,不过若说赔不是,今日之事倒全因我司徒千钟而起,怪我太贪恋这杯中之物,醉不死在此向云总镖头陪罪啦。”正是同林雪纲一起来的那瘦小之人,说着他从酒葫芦里倒出一杯酒来,“滋溜”一声,竟然自己喝了。诸农心里一乐,这便是司徒千钟么,终于遇到个熟人了。

  只见司徒千钟摸摸嘴,转头向场中的诸农道:“不过话说刚才这位专治马腿的大师,咱要钱的话直接算个数就行了,打个半死不活,再去治,却是搞的有些麻烦了。”他左手倒酒,又喝了一杯道:“醉不死一把老骨头,禁不得捶打,也没什么钱,大师给算的便宜些如何?”

  若论诸农从书中得来的印象,这个世界中的司徒千钟算得上他最喜的龙套之一,只可惜死得似乎快了些,为其鸣不平者寥寥,其中的布袋大侠也随即步其后尘。诸农笑道:“既然司徒先生说情,这救治的钱就免了,只是后边这四个人抢到和尚的头上,他们的赎金是免不得的。”

  司徒千钟道:“不妥不妥,这四人怎值得这么多,我看最多每人两百五十两,不过这里可没人带这么多银子。”他动了动鼻子,似乎闻到了镖车中的酒味,突然笑道:“不然拿我醉不死去换这四人如何?”

  林雪纲道:“司徒兄莫开玩笑,怎好让你去换人。”他转身拱手道:“这位是刚诺大师吧,此事原为流沙堡不对,林某不才却不能让老友换人,在此向大师讨教一番,如若不敌,林某立刻回去取白银五千两奉上,如果侥幸胜了,还望放了流沙堡的四个堡丁,不知大师意下如何?”他听说自己兄弟说对方的内劲自己门中绝技极其相似,不禁想要试探一番。

  诸农道:“你和这林二爷是一样的功夫么。”林雪纲道:“不瞒大师,我们是嫡亲的兄弟,更是一门所出,功夫自然是一样。”旁边林瀚海冷冷插口道:“我大哥的功夫胜我百倍,也不怕你这和尚知道底细。”他不忿这人故作神秘,刚才誓言旦旦的说要灭口,现在却又反过来却问东问西。

  诸农摇摇头道:“你内力虽强,但还不如我,不比也罢,不如直接给钱吧。”林雪纲一愣,道:“哦,大师如何见得?”

  林瀚海一旁冷笑连连,正要反唇相讥,只见诸农突的上前,一脚踏在地上。林雪纲神色一凝,这一脚落地无声,猛然间诸农身前三尺的地面翻滚,野草沙土轰然崩起。诸农大喝一声,双手探前,掌势变换,几股内劲澎湃而出,那飞起的草皮碎土并不落地,也不飞散,而是随着他的掌力变化起伏飞舞,竟然慢慢旋转起来,速度越来越快。周围众人心惊而退,只见诸农身前如同有龙卷风生成,搅动空气发出呜呜怪鸣。

  待到那旋转带动其中土屑野草已经再看不清时,只听诸农再喝一声,双手猛然上托,一道黑色旋风如巨龙般升起了几丈,他收势而退。在野风吹拂下,那道巨龙突地轰然溃散开,尘土遮天蔽日,四下飞扬。惊慌中,周遭诸人纷纷飞身退后,但除寥寥几人外,都少不了溅了一身泥土草屑。诸农想嘿嘿笑两声,没想自己嘴里也进了些土,不禁暗骂,偷偷呸了几下。

  他这手是模仿着和阗黑玉皿中内息旋转的法子,以不同内劲催动物体旋转。不过,他的双手同时要运功成形,束缚住其中泥土,使其不能散开。以他今日的内功,做出这番演示也是极其费力,最后那一下他本想做出一个巨龙咆哮而出,以求震撼收场,没想到力有未逮,却变成了天女散花。不过众人早已被这花哨的行头镇住,也无人注意他的失手。

  待尘土散去,周围诸人面面相窥,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司徒千钟,他“哎呀呀”一声,倒掉杯子中的土屑草根,抓起袖口一边擦一边道:“厉害厉害,幸亏我酒壶上有盖子。林老大,这次不用比啦,还得酒鬼去抵银子。”他不管别人同不同意,还要往酒车上凑。

  林雪纲盯着漫天消散尘土,缓缓吐出一口气,道:“没想到大师内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,林某邀战,确实有些自不量力了。想当年我流沙堡祖师在大漠之中观流沙起伏,运物于无形,创出流沙派了功法。林某学艺不精,今日见大师神功,方体会师祖当初所感。”他回头向顾守声道:“八师弟,你辛苦一下,回头去酒泉的河西分号准备出五千两银子出来。”

  他再向诸农供了供手道:“林某认输,大师是在这里等这银子,还是去前边的酒泉取,悉听尊便。”诸农刚刚吐尽了口中沙土,笑道:“不忙不忙,我看这位司徒先生好像有些舍不得这葡萄酒,林大爷不如用这五千两买下一车,我们边喝边走,一起到酒泉如何。”

  诸农见到司徒千钟时已经改变主意,他这些日子过得时空变换、去日几多,实是晕头涨脑,不知今昔何年。现在刚好遇见这些人,最好能将中原的情况好好打听清楚,再定何去何从。如今他算是小财主一个,也犯不着为这区区五千两在乱世中多结冤仇。

  林雪纲笑道:“大师有此意,林某自是恭敬不如从命。司徒兄老远来看我,我却让他在马上奔波本是过意不去。王翰诗云,葡萄美酒夜光杯,这夜光杯正得名于酒泉的墨玉之精。说实话,去酒泉喝葡萄酒实在是胜于居延海百倍,司徒兄这次有福了,只是却不知云总镖头肯不肯卖。”

  他见诸农竟然有相交的意思,不禁心喜。这和尚武功出奇的高,如能结识,日后对流沙堡定当大有助益,此时莫说花五千两,如果云九叶不同意,便是再多一倍他也出了。

  云九叶见此哪能说不,虽然西域道路不畅,这葡萄酒从哈密力到太原府要涨上十倍不止,但也不过四千两银子到头,如此已然赔得起了。更何况这等于有居延海的流沙堡护送入关,路上也多了保障。一时皆大欢喜,当下车队重新开拔,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奔着嘉峪关而去。

  路上诸农向司徒千钟道:“司徒兄从中原来,不知现在情况如何。”司徒千钟道:“一团糟啊,张士诚占高邮,刘福通在河南与元军乱战,东海方国珍夺了宁波,明玉珍在四川起事。本来也不能这么快成气候,只是去年元丞相脱脱就在这条路上被赐毒酒死了,现在只剩下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还在东征西讨,元朝怕是不久啦。”

  诸农道:“武林中人没有参与么?”

  司徒千钟笑道:“起事义军有一大半都是魔教、海沙派,或是镖局码头这类帮会中人,怎是没参与,其中好些人镖局之人还都与这晋元镖局有些瓜葛。我不知武林六大派这些名门正派有无弟子参与,不过好像他们现在正和魔教之间斗得正欢,真是怪哉。”

  诸农问道:“他们去围攻光明顶了么?”司徒千钟一愣,摇头道:“这等大事倒未曾听说过,不过这些大派有地有田,平日里吃饱了没事,想去消遣消遣也说不准啊。”

  诸农暗喜,看来还没错过热闹,又问道:“我听说武当派俞三侠似乎受了伤,不知现在怎样?”司徒千钟道:“这事却早了,江湖早已知闻,岂止受了伤,脚踝手腕都被人捏碎,简直是废人一个。武当派武侠个个功高盖世,却一直找不到凶手,俞岱岩卧床怕是快有二十年了吧,现在也不知死活。”

  诸农又问其它,这一路与司徒千钟和林雪纲不停说话,让他已经知了中原的大概情形,再低头思量时,心中已经有了打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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